多名學生在新余火災中遇難：培訓教室由塑料板隔斷，少有窗戶逃生 | 深度聚焦

記者/李佳楠 實習記者/王思思 胡倩 李佳慧 關雯心 蔡依佳 孟霖

編輯/劉汨

火災發生后從二樓逃生的學生

1月24日15時24分，江西新余渝水區天工南大道佳樂苑沿街店鋪地下一層發生火災，截至目前，火災已造成39人遇難，9人受傷。

據新華社報道，經初步查明，此次起火建筑地下一層正在進行冷庫裝修，因施工人員違規動火施工造成起火，因火勢太大無法及時撲滅，濃煙通過樓道涌至二樓。二樓是培訓機構和賓館，受困者主要是學生和住宿旅客。新余市教育局局長在新聞發布會上也證實，有參加培訓的高職院校學生不幸遇難。

當地消防人員告訴北青深一度，因為起火建筑二層結構復雜、濃煙嚴重影響視線，極大增加了救援難度。另有曾在事發地補習的學生透露，培訓機構是由塑料板隔斷而成，三間教室都是封閉的。當濃煙封住唯一的上下樓通道后，只有雜物間和廁所內的窗戶可以用來逃生。

新余火災現場外圍

復雜結構增大救援難度

1月24日下午2點，36歲的余強進入佳樂苑臨街的網吧上網，3點半左右，網吧老板突然沖大家喊，“樓下著火了，大家趕緊出來。”

據他回憶，當時網吧里約有20多人，聽到呼喊，大家都不緊不慢地往外走，“根本沒當回事兒”。余強也是同樣的狀態，直到他站在街道上，看到樓內已是濃煙翻滾，才覺得后怕。“不像電影里那么驚心動魄，我們一樓出來得快，但等二樓察覺到時，可能已經晚了。”

據余強介紹，佳樂苑小區是當地的老舊小區，事發地地下一層以前是家居賣場，因生意不好關閉。一樓有兩個網吧、兩個小賣部、一個快遞網點和一家燒烤店。在此次受困人員較多的二樓，除了開設有一家教育機構，還有開設在出租屋內的棋牌室等。

余強說，較大的火勢至少持續了一個小時，雖然火源在地下一層，“但濃煙一直往上走，把唯一的出口給堵住了。”濃煙冒出約兩分鐘，就有不少交警趕來，救出了二樓的一些人。有居民在現場聽到，警察在不斷喊著：“先救學生。”

在一段火災現場的視頻中，兩名女生倉皇逃到街上，頭發凌亂，衣服和臉上都是灰漬，其中一個赤著雙腳。滾滾濃煙中，幾個中年男性和一名女性從二樓窗臺探出身來，先后扶著空調外機、踩著一樓的廣告牌，跳到了地面的一個床墊上。

在另一條視頻中，民警和熱心市民順著一樓燒烤店架起了梯子，幾名男學生先后從窗戶爬出順著梯子逃生，一名男學生順著梯子下了幾節之后，腳下一滑，慌亂中抓著電線摔在了地上。

余強回憶，后來消防員趕到，砸開了二層的玻璃窗，從里面陸續救出了七八個人，“但大都沒有意識了。”

一位當地消防人員告訴深一度，接警7分鐘后救援力量就到達了現場，當時已有受困人員接連從二樓窗口跳到床墊上逃生。“說明這時候已經有人被困在屋里，沒法從原來的通道出來了。”消防人員抵達二樓后發現，都是“一格格的小房間”。現場沒有明火，都是濃煙，“肉眼狀態下什么也看不清，佩戴了面罩和頭燈后會稍微清楚一點。”

該消防人員透露，起火建筑內有網吧、棋牌室等場所，要采用的滅火方式不同，整個二層的結構又很復雜，在煙氣阻擋下，救援人員難以對這些區域進行區分，“救援難度非常大”。因為復燃風險高，救援期間還曾發出過緊急撤離信號，“網吧麻將館存在外設電路，用電負荷大，培訓機構里紙張等可燃物多，一樓燒烤攤還有煤氣罐。”

據新余官方通報，1·24火災現場救援于當日20:50分結束，火災已造成39人遇難，9人受傷，其中8人病情平穩，另有1人正在搶救。善后工作正在進行。

消防人員救出被困者

多名學生在火災中遇難

江西新余新鋼中心醫院工作人員陳文博告訴深一度，截至他當日晚8點離開急救室時，醫院搶救了40多名火災中的被困人員。除去不幸去世的，有1名情況嚴重的傷者在ICU里，3名稍輕些的傷者由急診轉至燒傷科。

搶救進行時，陳文博聽到參與的醫生說“情況比較嚴重，走了好多個病人”。他在急診科的留觀病房和搶救室，看見那里都擠滿了醫護人員，還有政府工作人員值守，為數不多的幾名親屬也在急診室外等候。擔架床上躺滿了傷者，每張床旁邊都有四五名醫生護士進行搶救。

“每個病床上都躺著一個黑皴皴的人”，陳文博看到了約20名傷者，他們大都沒有明顯外傷，“都是被熏黑的，最主要的（死亡）原因是毒煙入肺”。陳文博搶救按壓的傷者不到22歲，“應該是名學生”，最后還是不幸離世了。

陳文博說，醫院臨時開辟創傷中心的數個病房用于暫時安放遇難者。在檢查遇難者身上物品時，陳文博和護士長注意到一名背著書包的女生，通過書本確定了她的姓名，護士長看到女生的英語書上寫滿了筆記。

經深一度核實，附近院校有不少學生在事發培訓機構備考“專升本”。在學校放假后，他們通常會在培訓機構補習到春節前幾天。一些較大的機構會在學校租用教室，一些規模較小的機構則開設在居民樓附近。

當地一所專科院校的大二女生告訴深一度，自己男朋友的六位室友，都在事發地的培訓機構準備今年的專升本考試。“他們幾個感情特別深，都是一個班的，是我的學長，當天有四個去了培訓機構，都已經確認遇難。”

回憶起其中一名從大二就開始備考專升本的學長，這名女生表示：“他是我男朋友最好的兄弟，是他影響我男朋友才決定專升本的。”她雖然和這位學長不是同一個專業，但每次在圖書館晚自習時都能看到他。“去得比我們早，走得比我們晚。明明再過幾天就能回家過年了......”

一位在火災中遇難的大三女生的家屬告訴深一度，這名女生就住在起火地點附近， 最近每天都會去培訓班補習。 女生是因為高考發揮失常才上了專科，她家里生活不寬裕，父親做了兩次搭橋手術，還有個上初中的弟弟，她就主動放棄了復讀。 女生很懂事，把有限的實習補貼用來給媽媽買生活用品，還會在寒暑假的時候打工補貼家用。

火災發生前地上二層的培訓機構教室

培訓機構內只有少量窗戶可以逃生

據新華社報道，此次起火建筑為六層商住一體磚混結構建筑，起火部位在負一樓，并迅速蔓延至一樓、二樓的商業店鋪。經初步查明，該樓地下一層正在進行冷庫裝修，因施工人員違規動火施工造成起火，因火勢太大無法及時撲滅，濃煙通過樓道涌入至二樓，二樓是培訓機構和賓館，受困者主要是參加“專升本”培訓的學生和住宿旅客。目前，已依法控制了12名相關責任人員。

現場視頻顯示，起火建筑二層是一家名為博弈教育的專升本學習中心。天眼查顯示，博弈教育成立于2017年，經營范圍包括企業管理咨詢服務、教育信息咨詢（中介、家教、培訓除外）等，深一度撥打該公司負責人電話，截至發稿無人接聽。

李輝曾于2022年11月至2023年4月參加博弈教育專升本培訓班，他回憶，該培訓機構位于二樓，通過一層網吧左側的樓道進出。樓梯較寬，可并排站兩至三人。網吧右面是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常年鎖著。

培訓機構所在二樓的另一側是賓館燒鍋爐的地方，李輝一直可以聞到對面燒煤球的味道，“味道挺重的”，為此，很多學生都提過意見。他在這里補習期間，下課后很多同學也會在教室自習。但幾乎看不見老師的影子，負責人的辦公室在街對面，并不經常守在教室，“過來看一眼，然后就走了。”

李輝表示，事發培訓機構的教室是用塑料板隔出的空間。其中最大的教室用來上公共課，其他兩個小教室上專業課，三間教室都沒有窗戶，只在公共區域的廁所里有一扇窗戶，“上課時都聽不到外面說話。”

據他回憶，大教室可容納50-60人，后方還有一個隔斷出的雜物間，里面大部分空間被堆疊的臺球桌、椅子等物品占據，在臨街位置也有窗戶，也就是現場視頻中同學們從烤肉店上方逃生的那個窗口。

李輝還特別提到，該培訓機構由毛坯房改造，他并沒有看到其他的消防通道。另一位曾在此上課的學生告訴深一度，這里處于老舊小區，在樓道里沒看到什么消防設施。一位住在附近的居民表示，此次起火的佳樂苑四五六棟臨街位置，只有四棟和五棟之間有一個樓梯口，“五六棟之間本來也有一個鐵門，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焊死了。”

受訪者所畫培訓機構內平面圖

一位高校消防專家告訴深一度，正常來說，動火作業肯定要有動火審批制度，該管理制度由企業自行制定，對施工人員的資質、防護、作業審批等都有明確要求。此次著火地點是老舊居民區，他不確定相關動火審批制度是否得到了貫徹，施工人員的 資質 是否完備 。

該專家介紹，冷庫施工中大量使用聚氨酯泡沫，按照現行的《冷庫設計規范》要求，冷庫裝修要使用B1級的難燃材料，但價格也會更高。他們曾做過實驗，可燃易燃的聚氨酯泡沫著火后，燃燒速度非常快，幾分鐘就能燃起大火，釋放大量有毒有害煙氣，煙氣比火蔓延更快。有統計數據顯示，80%火災遇難人員死于煙氣窒息。

據他所看到的現場視頻，事發地看不到多少明火，基本上都是煙氣。但地下沒有出口，負一層的煙氣飄到樓上人員密集場所，“煙氣迅速蔓延后，很多人可能因為來不及疏散而窒息。”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余強、陳文博、李輝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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