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界的山上，“長”滿了韓國人？

“張家界的山上‘長’滿了韓國人。”這是社交媒體上形容張家界擠滿韓國游客的夸張表述。

近日，“赴華韓國游客數量暴增900%”的新聞登上熱搜，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些韓國游客幾乎都是直奔湖南張家界。

根據韓國知名旅行社最新統計，5月份中國跟團游的預訂量同比暴增608%，熱門目的地主要是張家界、芙蓉鎮等。為了應對張家界跟團游需求激增，韓國旅行社近期推出了從地方機場出發前往張家界的旅行團，到今年九月的張家界跟團游預訂率已經達到60%。

姜靈男來自東北的吉林，在張家界從事旅游行業已經超過20年，目前在張家界經營一家名為“大庸沃得”的旅行社，主要經營韓國市場的出境和入境旅游業務。

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隨著張家界至韓國多個城市國際航班的復航，以及包機政策的開放，近期到張家界旅游的韓國游客“比往年要翻兩番的樣子”。

韓國一直是張家界最大的入境客源國家，韓國旅游網站上，張家界被評為“韓國人喜愛度第一”的中國景點。韓國民間據說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孝順父母，就送他們去張家界旅游。”

今年以來，隨著來華旅游的韓國游客數量的暴增，張家界正涌起新一輪“韓流”熱潮。中山大學旅游學院教授張朝枝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市場與政府的力量相互配合，相互支持，形成了入境旅游市場的獨特現象。

到張家界旅游的韓國游客 圖/受訪者供圖

“擠滿了韓國人”

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姜靈男剛從韓國回到張家界。據他透露，最近幾個月他有一半時間是在韓國對接客源和協調包機等前期工作。他說，“包機起飛之前相關的對接工作比較多，所以在韓國待的時間比較長。”

在他看來，“張家界的山上‘長’滿了韓國人”的說法，目前來看略顯夸張。“現在還不至于，4月起就有這個可能了。”他說。

據了解，2023年4月以來，當地政府、主要旅行社與航空公司積極推進韓國航線恢復，目前已恢復首爾、青州、大邱、釜山、務安等直飛張家界航線，韓國游客只需3個多小時就可以抵達張家界。

姜靈男目前正在對接首爾直飛張家界的包機和客源，如果推進順利的話，他們首趟包機將在4月2日起飛，而且收客率達到了百分之百。

“去年開始，韓國各個城市到張家界的航班、包機都增加了，今年3月份又增加幾個航班，4月份增加得更多了。”張家界中國旅行社股份有限公司韓國部負責人吳文革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他舉例說，韓國釜山到張家界航班，4月份開始，從原來的每周2班增加到6班。韓國其他城市，諸如首爾、仁川、光州、大邱、清州等地到張家界的航班，4月份以后也都有所增加。

“因為航班的增班，加上很多直飛張家界包機的增加，所以韓國游客人數很可觀。”姜靈男說。

吳文革介紹，韓國游客到張家界旅游的旺季是從3月中旬開始，大致到10月末為止。據他透露，目前他所在的旅行社每周要接待三四百名韓國游客，而張家界開展韓國游客入境游業務的旅行社有四十多家。

張家界市文旅局市場營銷與交流合作科一位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今年以來韓國游客有較為明顯的增長，但更進一步具體數據目前還不掌握。

而隨著越來越多韓國游客的到來，張家界各個景區“擠滿了韓國人”的說法不時出現在社交網絡。今年1月以來，“人在張家界，卻被韓國人包圍”一類的詞條頻登微博熱搜。有網友調侃，張家界從山腳下到半山腰上都擠滿了精致的韓式妝容、韓式發型，一不留神仿佛穿越到了韓國肥皂劇片場。

張家界景區中的韓國游客合影留念 圖/受訪者供圖

與此同時，張家界的酒店、民宿也迎來了預訂高峰。“今年4月和5月的七星山木屋民宿均已被韓國游客提前預訂。”張家界七星仙山索道有限公司營銷總監韓偉日前表示。

張家界市位于湖南西北部，地處武陵山脈腹地，1988年5月因旅游建市，原稱大庸市，1994年改稱張家界市。境內“奇峰三千，秀水八百”，被譽為“擴大的盆景，縮小的仙境”和“地上最高絕景”。

旅游是張家界的支柱產業。據官方統計數據顯示，2023年，張家界市接待游客4200萬人次，實現旅游總收入700億元，游客接待量、旅游總收入較2022年分別增長105.3%、154.4%，同比歷史最高的2019年分別增長16.2%、12.6%。

其中，張家界接待的68.74萬人次入境游客中，韓國游客為28.21萬人次，占比達41.0%，持續排名第一。張家界導游協會秘書長李平此前預測，2024年張家界接待韓國游客，將在2023年28萬人次的基礎上增長40%以上。

張家界，已然成為韓國游客的打卡圣地。那么，問題來了。中國國內以山川著稱的景點眾多，張家界怎么就成了韓國游客的最愛？

“韓流”何來？

張朝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2000年開始，世界自然遺產地張家界武陵源的韓國游客市場不斷增長，到2005年時張家界的韓國游客已經占其入境旅游市場的90%以上，其總量甚至占到旅華韓國游客的1/4強，僅次于上海、北京等大都市，形成入境旅游流中奇特的“韓流”現象。

張朝枝曾數次到張家界開展學術調研，根據他的調研，在張家界的韓國游客中，79%的游客直接以張家界為出游目的地，他們或者從韓國(包機)直飛張家界，或者直飛長沙直奔張家界，形成入境旅游流中特殊的“單一目的地”現象。

那么，張家界是如何成功開拓韓國旅游市場的呢？

張朝枝提到，早在政府大力促銷韓國市場之前，部分從桂林轉移過來的朝鮮族旅游從業者，就已經開始組織韓國游客到張家界旅游。從2001年開始，他們就開始嘗試向手中的韓國旅行社客戶推銷張家界旅游線路，韓國游客開始大幅增長，形成了“韓流”的開端。

吳文革和姜靈男一樣，也來自吉林，是最早一批從桂林“轉戰”張家界的朝鮮族旅游從業者之一。“1996年到2000年之前，我一直在桂林當導游，2000年來到張家界，一待就是二十幾年，一直在從事旅游工作。”吳文革說。

懂韓語的他們，到張家界做導游具有天然優勢。張朝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由于國內朝鮮族民眾與韓國游客在語言溝通上沒有障礙，在朝鮮族旅游從業者的運作及政府的支持下，成百上千的朝鮮族青年從北方來到張家界，并在當地政府的特批下獲得“導游證”，豐富的韓語導游資源和韓國市場經營經驗豐富的從業者，促進了當地韓國市場接待能力迅速增長。

姜靈男2000年到張家界定居，利用自己的語言優勢從事接待韓國游客的工作。據他透露，在張家界像他這樣來自東北的朝鮮族旅游從業者眾多。“我們旅行社就有將近四十多人，加上目前當地四五十家旅行社都有韓國部，僅導游可能就有七八百人。”

張朝枝提到，中國及韓國的部分先鋒旅游經營者，率先意識到張家界旅游市場的機遇，并啟動“踩線”及最初的一些旅游團，給了政府及相關部門開發韓國市場的信心，對后來的政策導向、促銷方向定位以及一系列的韓國市場發展措施與市場行為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關鍵人物的推動作用也尤為明顯。2001年11月，在第七屆張家界國際森林保護節上，張家界市政府邀請到了韓國旅游觀光公社社長趙洪奎出席，張家界的奇山秀水和淳樸的民俗風情得到了他的高度評價。

趙洪奎是擔任過12年國會議員、連任三屆觀光公社社長的韓國高級官員、資深旅游管理者。回到韓國以后，趙洪奎憑借其在旅游行業的影響力，向韓國國民大力推介張家界，張家界逐漸被越來越多的韓國民眾熟知。

張家界市文旅局官網信息顯示，自2001年趙洪奎到訪張家界后，張家界年接待韓國游客達20萬人以上，最高峰達60萬人。每四名到中國旅游的韓國客人，就有一名到了張家界。

2009年，張家界建市20周年之際，評出了七位張家界“發展特別貢獻功臣”，趙洪奎位列其中，是唯一一個外國人。

此后，大批韓國劇組到張家界拍攝。2016年，韓國綜藝《團結才能火》來到張家界拍攝節目，結果這期節目很快就成為2016年韓國單集收視率榜首，也讓張家界更為韓國游客所熟知。

2019年，聯合國第八任秘書長潘基文一行到訪張家界，潘基文寫下了“地上最高絕景張家界”題字，這成為張家界景區在韓國的新Slogan。此后，張家界政府迅速做出反應，主動和韓國旅行社、機場等尋求合作，開辟了多條直飛韓國的航線。

張家界自然風光 圖/圖蟲創意

張家界政府甚至通過獎勵和補貼的方式，鼓勵韓國旅行團包機來張家界旅游。針對韓國游客，張家界口岸推出了24小時落地簽服務，還安排了90%支持外卡取現的ATM。

而面對廣闊的韓國市場，張家界各大景區設置的韓文指示牌隨處可見，游客中心還提供韓文手冊，酒店和餐廳大多提供韓文服務，甚至在景區擺攤的小販也能用基本的韓文與游客交流。當地政府甚至還建出一些很有韓國風情的建筑等。

這些無疑為張家界開拓韓國旅游市場起到了助推作用。

此外，張家界還策劃了一系列營銷宣傳，比如邀請綽號“蜘蛛俠”的法國徒手攀爬愛好者阿蘭·羅伯特成功攀爬天門洞，舉辦“穿越天門”世界特技飛行大賽，俄羅斯重型戰機穿越天門、美國翼裝飛行家杰布・克里斯飛行穿越天門等，張家界的國際知名度進一步得到提升。

“登山+孝道”奏效？

張家界的韓國游客市場快速成長，除了前述原因外，韓國人對于登山運動的熱愛，被認為是張家界受到青睞的重要原因之一。這已成為各界的共識。

吳文革說，韓國游客特別喜歡山，在中國的旅游景點里，有不少地方是他們比較愿意去的，比如延邊的長白山，安徽的黃山，還有廣西的桂林，不少韓國游客三個地方基本上都去過，“張家界的山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他們特別喜歡”。

姜靈男也表示，登山作為一種健康運動，是不少韓國人周末的“必修課”，所以韓國游客把張家界當作一個健康的打卡地，張家界的獨特山景和優良空氣質量，加上包括旅行社、政府及相關部門各個方面的宣傳，的確對他們有很大的誘惑力。

據韓聯社2023年2月報道，韓國山林廳公布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七成韓國成年人每月至少登山或漫步山林一次。

張朝枝說，張家界“放大的盆景，縮小的仙山”的山岳形象，非常符合韓國人心目中的仙山形象，韓國游客經常被張家界的奇峰地貌所震撼。所以，幾乎所有韓國市場經營者都一致認為，張家界優美的山岳風光是韓國市場不斷成長的根本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不少媒體報道，韓國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孝順父母，就送他們去張家界旅游。”

韓國游客特別喜歡山，圖為張家界景區內的韓國游客 圖/受訪者供圖

姜靈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韓國當地的旅行社在做宣傳的時候，往往會把健康的登山運動和張家界“大氧吧”特質結合到一起，并將之與孝敬老人結合起來進行推廣。

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旅游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吳必虎提到，韓國游客赴張家界旅游的傳統已經有20多年，張家界的自然風光對于韓國人是具有吸引力的。

他說，韓國游客到張家界旅游主要是跟團游，跟團游主要在短時間內去固定的目的地，旅行社對線路非常熟悉，服務過程當中不停地調整，自然就“對上了韓國人的口味”。

事實上，把登山和孝道結合在一起進行針對性的旅游宣傳，確實取得了不俗的效果。

韓國《中央日報》一篇報道稱張家界是“孝道觀光最佳觀光地”。在韓劇《我的大叔》里，出現了“張家界那邊也有不少老頭去”的臺詞；韓國旅游綜藝《團結才能火》，稱張家界是“孝道觀光暢銷者”。

而韓國當地的旅行社，也積極推出了“張家界孝心游”等一系列套餐。媒體報道，韓國知名旅行社日前表示，今年以來，預訂張家界旅游產品的60歲以下的消費者占比為66%，陪父母同游的40至50歲消費群體也在快速地增長，張家界在韓國的旅游標簽正在從“銀發游”轉變為“家庭游”。

姜靈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往年來張家界旅游的韓國游客，確實大多都是60歲左右，甚至70多歲年齡段的，但是現在到張家界旅游的韓國游客逐漸年輕化，甚至不少“90后”“00后”，“這個趨勢我們也有點驚訝”。

據了解，目前，韓國各大旅行社都在積極策劃赴華旅游產品，并將目光瞄準年輕受眾群。與此同時，近些年隨著社交網絡和短視頻的興起，張家界官方以及一些旅游從業者制作短視頻，投放到YouTube、Instagram、TikTok等韓國人活躍的社交平臺，吸引了更多相對年輕的韓國游客。

張朝枝說，張家界韓國市場成長經驗表明，入境旅游流的形成是一個多方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單一依靠某一力量難以形成實效，這也再次證明了旅游業的“綜合性”，發展旅游業需要多方形成合力，開拓一個入境客源市場更是如此。

吳必虎表示，張家界韓國游客暴增“當然是好事情”，但也應該理性看待。因為，赴華韓國游客數量暴增是和去年同期相比，當時因為疫情的影響入境游客大量減少。他說，除了韓國游客外，張家界還需要考慮如何才能吸引更多地區或者國家的游客，比如日本、中東、歐美等。

他說，“我們的旅游資源絕對沒問題，基礎設施也是世界一流，但僅僅這些還不夠，在軟的方面還需要提升。比如，有外國人到了中國以后，國內非常方便的電子化支付，反而使得他們寸步難行。”

吳必虎提到，中國旅游界現在最關心的話題，不是為什么外國人來某個城市很多，而是如何吸引更多外國人到中國來，包括全國兩會期間代表、委員都提了很多改進意見。

在他看來，這需要多部門配合、多方面著力。“因為入境旅游也好，文化的競爭力也好，中國在世界上的形象也好，都需要很多部門一起配合，僅靠文旅部門是沒有用的。”他說。

在業內人士看來，現在國際游客來中國旅游，簽證手續的便利程度等還有提升空間。此外，中國入境游市場現在整體的產品模式，還是以觀光為導向。如果要提升對國際游客的吸引力，需要從多個方面去改善，進一步提升入境游的便利性，以及旅游產品、服務供給等。

作者：孫曉波

編輯：蔡如鵬